陳持平繪畫學老的自我追尋與實踐
- Usr Ntpu
- 4月22日
- 讀畢需時 7 分鐘
文／邱文通 聯合報系文化基金會營運長
在醫院的白色巨塔中，婦產科名醫陳持平教授曾以專業與勇氣拯救無數可能被引產的胎兒。然而，2013年的內部鬥爭讓他心灰意冷，陷入生活低谷。一次偶然的閱讀，讓他重新拿起畫筆，也打開了人生更豐姿多彩且有詩意的另一扇窗。
繪畫不僅成為他心靈的療癒，更成為他與社會互動的橋梁，讓家庭更為融洽，也讓他找到了自我實現的途徑。透過藝術，他重新審視並接受了自己的過去，並以此建立起豐富的社會聯繫，原來繪畫是學老的好方法，更是自我追尋與實踐的好途徑。
失意中的啟程
醫院內部暗流湧動，權力、名位的鬥爭如無形之手操縱著一切。會議室內，明爭暗鬥的眼神交鋒，隱藏在禮貌背後的陰謀策劃。手術室外，誰被晉升，誰被排擠，傳聞四起，醫生們步步為營。實驗室裡，研究成果的歸屬成了爭奪的戰場，白袍下的心思比手術刀更為鋒利。2013年60歲的那一年，陳持平醫師也經歷了白色巨塔的內部鬥爭，讓他對人生感到絕望。
那年12月的某一天，陳持平在台北捷運地下街閒逛，看見潤泰集團總裁尹衍樑的書《尹教授的10堂課：興學興人的神隱總裁》，讀到書中「改變自己就能改變人生」這句話，頓時心境有了不一樣的感悟，這本書成為他生命中的轉折點。
陳持常在受訪時分享這段故事。他說：「我會再次拿起畫筆，是因為有一回買了這本書，看了以後很有感覺，就請秘書幫我買畫畫材料，讓我畫一張卡片送給尹總裁。」陳持平的秘書只買了小學生用的20色雄獅蠟筆和一張A4紙，但這小小的嘗試卻成為他重拾畫筆的契機。
尹衍樑收到卡片後，回贈了一盆蘭花，讓陳持平倍感欣慰，也開始有信心，覺得自己畫得應該不差，並在閒暇時間不斷創作。兩人偶爾還會透過臉書交流。比如尹衍樑曾讚嘆說：「您的畫中流露出愛與關懷！您個人，我感覺有些孤寂。千山萬水我獨行，行俠仗義終不悔。壯哉斯言。佩服之至！」
名醫的藝術根源
陳持平的藝術才能並非偶然，而是源自家族的藝術傳統。他的祖父陳開泉師承中國繪畫藝術大師劉海粟，曾就讀上海美專，與李可染是同班同學。他的父親陳祖儒則是新竹商業職業學校創校老師之一，在書法領域也頗有成就。陳持平自幼耳濡目染，對繪畫極具興趣，也曾學過幾年素描。
不過，成為醫師之後，忙碌的工作讓他不再作畫，直至2013年才重拾畫筆。他回憶道：「父親本來鼓勵我朝繪畫發展，但我會讀書、功課好，還考上醫學系，就沒再提起畫畫的事。」多年後，陳持平以繪畫延續祖父的心願，他笑說：「我一生行醫，從沒想過有一天會拿起畫筆，圓了父親的藝術夢。」
心靈深處的筆觸
畫作，是心靈的寫照，亦是情感的流露。有時候，靈感乍現，筆下生花，那一刻，畫家與天地融為一體，神來之筆讓人嘆為觀止；有時候，卻是畫蛇添足，心力交瘁，怎麼畫都無法捕捉到心中那縷靈動。畫筆在紙上流動，情感在心中澎湃，藝術創作正是在這樣的瞬間波動中，展現出它獨特的魅力。
他進一步詮釋繪畫：「是一種向生命起源的追溯，更是從內心出發的表現。無論是神來之筆，還是畫蛇添足，都是藝術創作中的一部分。只有心有所感，才能捕捉到那轉瞬即逝的靈動，創作出永恆的藝術之美。讓我們珍惜那份靈感乍現的感覺，用心去感受生活，用畫筆去表達情感，創作出屬於自己的心靈之作。」
陳持平的繪畫風格獨特，融合了傳統與現代，既有大膽的色彩運用，也有深刻的主題表達。他常常將詩詞與畫作結合，創作出一系列獨特的作品。他的畫作不僅表現了對生命的熱情，還展現了他對父母的思念，例如《夜的眼淚》，描繪了深藍色的夜空中閃爍的星光與一個落淚的嬰兒，他為此寫下：「夜間偶讀先父家書，瞬間化身為流淚小兒，望向藏在星光裡慈父的眼。」
這幅畫深深展現了他內心的柔情。陳持平提到這段往事，談話停頓了大約30秒，時空好像凝結了，他眼眶泛紅，思緒回到2011年開始的「拯救胎兒」計畫。那時，他研究鑲嵌型染色體異常的胎兒，在囊胚中同時存在「正常」與「異常」的染色體，彼此交錯鑲嵌，大部分胎兒檢查出來「有異常」時會被建議引產，但他發現隨著胎兒生長異常染色體數量會隨之下降，出生時會降低到極低比例，甚至近乎消失。在初次面對攸關胎兒生死的抉擇時，他手心的汗水如同夏日奔跑後的滾燙，繼而想起那些無數個不眠之夜的努力，重新堅定心中信念，深吸一口氣，柔聲對那胎兒的母親說：「別擔心，這只是個開始，我們一起迎接他健康的未來吧！」
藝術療癒的力量
在光陰流轉的洪流中，高齡者的心靈往往承載著歲月的滄桑與回憶。他們經歷了人生的風風雨雨，見證了世間的變遷，內心深處堆積了無數的故事與情感。隨著年齡增長，身體機能的退化和社會角色的轉變，常常讓他們感到孤獨、失落，甚至抑鬱。此時，繪畫是一種既可獨處又可眾樂樂的心理療癒方式，為高齡者提供了一片心靈的淨土，讓他們在色彩與筆觸的交織中揮灑出無限的自我。
繪畫的療癒效果，源自於其獨特的心理機制。心理學家卡爾．榮格曾提出，藝術創作能夠幫助人們表達潛意識中的情感與思緒，達到自我認知與療癒的效果。對高齡者而言，作畫不僅是一種表達內心世界的途徑，更是一種重拾自我價值與生活意義的方式。在作畫的過程中，他們將內心的回憶、情感、經歷轉化為具體的畫面，重新審視並接受自己的過去，從而達到心理上的釋放與療癒。
陳持平不僅將繪畫視為藝術，更將其視為心靈的療癒。他說：「藝術即醫療，醫療即藝術，透過創作和欣賞畫作，可以讓人獲得平靜、釋放負面情緒，有強大的療癒效果。」他相信繪畫可以幫助人們釋放壓力、舒緩焦慮，特別是對於高齡者來說，繪畫是一種重要的自我療癒和自我實現的方式。
藝術的自我實現
當歲月的痕跡悄然爬上高齡者的臉龐，許多人的心靈依然澄澈如初，卻不再為日常的勞務所束縛，反而有更多的時間來追求心靈的豐盈與自我實現。誠如心理學家馬斯洛提出的「需求層次理論」，自我實現是最高層次的需求，是人類在滿足基本生理、安全、愛與歸屬感、尊重需求之後，追求自我潛能發揮與個人價值實現的過程。對於高齡者來說，作畫不僅是一種娛樂和消遣，更是一種深層次的自我表達與成就感的來源，透過色彩與筆觸重新塑造自我的價值與意義。
在《陳持平藝廊》的臉書粉專上，陳持平以〈莫道桑榆晚，為霞尚滿天〉為題寫出他的感懷，茲節錄如下：
我在60歲時，突發其想，大膽嘗試藝術創作，而後又精益求精，不斷出版，到處展覧，一點都不在乎別人的貶抑和異色眼光。一轉眼就過了11年了。我現在（2024）已經是一個71歲的老人家。以下是我老人的感受，唐朝詩人劉禹錫有句名言，是他當年奉勸白居易的詩句：「莫道桑榆晚，為霞尚滿天。」我亦有同感，願與大家分享。
到了老年，儘管出版自己的作品，儘管展覽自己的作品，儘管讓自己享受一下「無中生有」的樂趣。這種樂趣，就像是老年得子一樣，在生命逐漸失去時，尚能看到了新生命和希望。人生充滿希望，生命便充滿活力，藝術創作會使人活力滿滿，精神愉悅，當然也就福如東海，壽比南山。
藝術的社會連結
在高齡者的生活中，社會互動是至關重要的一環。隨著年齡的增長，他們可能面臨著喪失親友、退休後的孤獨感和社會角色轉變等挑戰。作畫，這種看似個人化的藝術活動，卻能成為高齡者建立和維持社會聯繫的重要橋梁，豐富他們的社會生活，增強他們的心理健康。
社會心理學中的「社會互動理論」強調，人類通過互動來構建和維持社會關係，這些關係對於個體的心理健康和幸福感至關重要。對高齡者來說，參與繪畫活動不僅是一種自我表達的方式，更是一種通過藝術建立和加強社會聯繫的機會。當他們在繪畫課程或藝術社區中相遇，他們有機會分享作品、交流技巧、討論創作靈感，這些互動都能促進他們之間的情感聯繫和社會支持。陳持平說：「我用藝術治療自己，也希望透過分享讓人產生共鳴和快樂。」
他的畫作不僅僅是個人的創作，更是與家人和朋友之間的交流。陳持平微笑著回憶道：「自從我開始畫畫，每次畫完放在桌上，太太和女兒總會過來，熱熱鬧鬧地品頭論足一番。我們之間的互動多了，家裡也變得更融洽和活潑，感情好像隨著畫筆的顏料越來越豐富。」
高齡者的藝術生活
隨著年齡的增長，陳持平深刻體會到藝術對於高齡者的特殊價值。他認為，高齡者通過藝術活動可以實現自我療癒、增進心理健康，並加強與社會的互動。他鼓勵更多的高齡者參與繪畫、音樂、閱讀、寫作、書法等藝文活動，這不僅能夠豐富生活，還能提高生活質量。他在臉書粉專上寫道：
我們老年人，若是能夠在年老時，從事藝創作，留下一些東西給後人，也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。寫作、寫書、寫字、寫詩、寫歌，或是作畫、雕塑、攝影、插花等等藝術創作，都會有屬於自己原創的作品留下，值得自己和後人去紀念。當我們看過去的往事、相片、成敗、影片、日記、情史、信件時，心中難免感傷，嘆年華老去，不禁悲從心來，負面情緒居多。但是若是能夠看到自己過去創作的詩、書、畫、歌、字、攝影和雕塑作品，那都會驚嘆連連，覺得不可思議！
透過自己的經歷，陳持平展示了藝術在生活中的重要性，並鼓勵大家積極參與各種藝文活動，享受生活的美好與豐富。他說：「以後我死了，我的兒女和後人大概會從藝術中找到我。」這句話，像是他從2013年開啟那一扇窗的延伸，既是對自己藝術生涯的期許，也是對後代的無限祝福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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